苏苜尚柠生内容介绍
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“快还给我,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平安玉符!不许你拿走!”
那玉被身高体壮的卫兵一把从我手里抢走,我心头一紧,伸出勒痛的手想要再拿回来,脚下一个踉跄,摔倒在地。推我的大内侍卫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往地上啐了一口,不知他在骂些什么。
朝夕相处、从不离身的玉符被夺走,我却只能眼睁睁望着,对此无能为力。哀恸往心头席卷,逼出我藏在喉头的啜泣声。
“我的玉……我的玉!你们这些坏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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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为何,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闯入我家门,还抢走了我最爱的物什。眼瞧着又有人要搬走我的花瓶,我连忙起身准备去拦,可还未踏出一步,一只手臂忽然探来将我拉进了她的怀里。冷得,像冰。
我下意识地浑身颤栗,明明正值酷暑,我却深深感受到阿姐那双手传来的冷意。一股淡淡的花香在鼻腔萦绕,是阿姐贯有的香气。
平日里我闻到这花香便会感到安心,可如今我仍然怒不可遏、挣扎不休,“阿姐,你快将我放开,我要找那些坏蛋讲理!他们凭什么搬走咱们家的东西?”
阿姐闻言只摇头,但圈在我肩脊的手臂收得更紧,生怕有人夺走我似的。她含泪看着满府穿梭横行的大内侍卫,他们披甲持剑地威胁所有试图反抗的人,无论男女!
“尚儿乖!好尚儿!”
“别动,别怕,阿姐会保护你的!”
她紧咬着唇,平日里如桃花般恬静优雅的面容如今却变得惨白,却莫名透出一丝坚韧。明明她也在颤抖,却还是对我百般安抚,望着我的眼神依然温柔。
全府里里外外被搬得干净,一场皇城的恩典让曾经繁荣的丞相府眨眼之间家徒四壁,只留空落宽敞的庭院。府中男女老少皆像畜生一样被人赶到角落,乌压压地跪成一团。
我感到惶恐不安,却忍不住好奇,探出头,只见人群前方站着一个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,嘴唇一张一合。他离我太远,语调又古怪,加之周围入耳大都是姑娘们惹人心烦的哭啼,我只听得出他话音刺耳。
我方转开头,余光瞥见爹爹跪行几步,哆嗦着手接过那片明晃晃的锦帛。我愣了,看见爹爹那张脸尽是惶恐,他大汗淋漓,嘴里在呢喃什么。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。
庭院里随之响起了悲切哭声,各人哀嚎彼此交织,空气凄苦,压得人如鲠在喉。
他们为什么要哭?七岁的我并不懂。
我抬起脑袋看向身旁,却见娘亲脸色煞白,猝不及防地瘫软在地。我和阿姐大惊失色,连忙去扶。
“娘,娘你怎么了?”
“娘你别吓我们啊!”
娘亲睁开了眼,摇摇头,可眼中分明噙满了泪水。相顾无言间,目光里全是我读不懂的凄风苦雨。我还要再问,却被阿姐捂住了嘴。
娘亲见此泪水更是决堤,“尚儿乖,尚儿乖!我的尚儿最乖了!”
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凄惶,仿佛在说不要再问了。我从来没见过娘亲这般模样,心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我想扑进她的怀里撒着娇安慰着她不要哭了,可那令人厌恶的尖锐声音又再度响起来,“来人呐,将罪人苏远及其所有男丁押解入狱,择日发配!”
这一次我算是听得清楚明白。
看着一群身形壮硕的大内侍卫一拥而上抓住自己身边熟悉的人,我有些呆愣,终于明白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荒唐事情——原来我们被抄家了,父亲兄长都将被流放边疆。
难怪老有人说我们家的好日子到头了!
为什么这样?
我心里清楚,自家爹爹向来忠君爱国、深明大义,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什么要流放爹爹?
我眼睁睁地看着爹爹他们被押着走远,背影逐渐缩成针尖大的点,看不见了。我忍无可忍,起身要去追。我忘了阿姐的呵护,忘了我心爱的玉佩,忘了这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颁布的圣旨。我只知道爹爹他们一走,怕是此生再难相见。
“爹爹!”
“哥哥!”
“你们不要走,求求你们了!别走!”
我知道他们最见不得我哭,只好用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。我吃力地向前追赶,半道却有一只粗糙的手将我一把攥住。
我转头瞧见是大内侍卫,心头厌恶更甚,就是这群人拆散了我本来团圆美满的家!
“放开我!”
“你放开我!你这个坏人!”
我哭喊挣扎,一切皆是徒劳,只能看着父兄走上险恶路途,泪眼朦胧中我隐约瞧见父亲颤抖着紧闭双眼,是那样不舍与留念。我浑身脱了力,跌倒在地后再难起身,嚎啕大哭起来。
我将一切都怪罪到那人身上,转过头一把抓住那只手,使出浑身力气一口咬上去、合紧牙关。大内侍卫吃痛低吼,另只手抡圆了向我甩来。
啪!耳光声清脆回荡。
府上其他人大约都被这场面震惊到了,一片死寂,无人敢制造一丝响动,只有隐隐约约的泣声低低回荡。
“哼,臭丫头,不给你点颜色瞧瞧,真当爷爷我好脾气!”
那侍卫拉起我还要打,娘亲和阿姐连忙冲上来不顾一切地把我揽进怀里,双目通红的喊道:“大人要是想打那就连我一起打吧!”
被三个女人赤|裸裸的挑衅,侍卫只觉得脸面都无处安放,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连你们一起打!”
巴掌刚要落下,却被另外一只手拦住了,竟是母亲身边的桂嬷嬷。桂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,如今却也跪在地上哭喊着:“大人啊,今日若真是非要打,那就带上奴婢吧,奴婢贱命一条就是死了也不足惜。”
她这么一喊,小院子里顿时又沸腾起来,十几个老幼妇孺纷纷围拢上来。
“连我一起打!”
“大人连我一起打吧!”
“还有我!大不了就是一死,老妇人早就活够了!”
被众人这么围着,那大内侍卫胆气顿时弱了许多,瞥眼看去,又发觉紫袍的太监清清冷冷注视着自己,就连手脚都软了,连忙色厉内荏地吼道:“老子看你们可怜,不跟你们计较了。”他又啐了一口,低低嘟囔:“真是晦气!”
妇孺们闻言哭作一团,那些压抑的、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,整个丞相府都被哭声掩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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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呆呆跪在地上,也不知道怎么地,突然想起昨日还没有吃够的莲子羹。阿姐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,烫的我心疼。可我偏偏安慰不了她,也安慰不了我自己。
……
大衍三十三年。晚秋。
连天大雨,脚下的细石子路被打得歪七扭八,都快要辨不清来时的路了。狂风从耳畔吹过,撩得雨滴倾斜,狠狠砸在我的身上,雨滴似是透过我的肌肤一层层地砸去心底,冷如结冻的冰凌。
我和阿姐披麻戴孝立于灵丘旁,身前是一块木牌,上面的字倒是端正,写着柳氏之墓。青蕉树下长眠的,正是我的娘亲。
与爹爹兄长分开的一年多里,娘亲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他们。她白日里强颜欢笑,我却是能瞧出来的,不然她为何双眼时常红肿。
可也就是这年秋天,娘亲害了美人痨,身子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,等身子骨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去了,依旧在喃喃父兄的名字,可他们哪里还听得见。
为了给母亲治病,我与阿姐只能做点粗活,为母亲换一些可怜的药钱。
这帖药实在是太过单薄,我们彼此都明知母亲不可能会好,却依旧持着侥幸的希望,盼她醒来。
可到底是没能熬过这个秋天,她无声无息地走了,是带着遗愿的,以至临近咽气她依旧瞠着双目,不肯合上。她就这么直直地望向天空。还是我和阿姐亲手为她合上了双眸。
阿姐轻轻地、接连地道,又分明带着颤音,我不懂她是在哄阿娘,还是在哄自己,她说:“阿娘啊,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尚儿的,安心去吧。”
阿娘走后,这天地间仅剩我们二人相依为命。
“尚儿,再给娘磕个头吧。”雨幕中,我分不清阿姐眼角滚落的究竟是泪珠还是雨水。
我只是点了点头,乖顺地跪下,头磕在湿润的黄土上,五指紧拽在一起,还未张口,眼泪却率先流出,汩汩淌在地上,与黄土融为一体。
阿姐的目光定在木牌上,泛着红丝,想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,半响后,终是背过身去,肩头微微打着战。
“走吧。”
风雨无心,空增悲罢了。
……
临到深冬。饿了不知多少天的我站在街边一笼肉包子面前,拉着阿姐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,脚上还穿着磨破了底的烂布鞋。
肉包子飘来那诱人的香气啊,引得我哈喇子都快要流到地上去了。再抬头看看阿姐,她目中亦有光芒闪烁,显是渴望之极。那包子铺的伙计看我们姐妹俩落魄至此,非但没有怜悯,反而急着挥手驱赶。
“滚滚滚,小叫花子,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,滚回城西巷子里去。”
我也不晓得他说的地方是哪,可阿姐闻言却是一怔,面色难堪,拉着我落荒而逃。
竹南城西,是一条又窄又长的贫民巷,这里连空气都恶臭不已。环境也是一团乱,木架子和破布搭成间间寒酸屋舍。单看这简陋模样,说是茅椽蓬牖也不够格。
赤脚大汉坐在巷口,每每有行人经过便试图去抢他的钱袋。蓬头垢面的老妇人面前摆了只破碗,倚在墙角,也不在乎怀里的婴儿正啼哭不止。小乞儿们叽叽喳喳地跑过,当有谁一不小心踢翻了放在地上的碗,就会惹来老妇人的一阵谩骂。
挨打与动手打人在贫民窟都是家常便饭。大家为一小块窝窝头而大打出手,为一文钱去剥尸体上的衣物,更有人为博得同情以求他人施舍而装疯卖傻。
这里的人都是蝼蚁。蝼蚁只有生存本能。
我和阿姐,最终便沦落至此。
路窄道狭,时刻有粗鄙之语入耳,日日是无尽昏暗入目,还有饿死殍窝在路边,成一团无人过问的腐肉。我想,最落魄的人也不过如此。
那时我只有八岁。阿姐年刚十三,属于女性的曲线却已隐约若现,即便是宽松粗布衣也能勾出她曼妙身姿,因而免不了被地痞流氓时时觊觎。好在阿姐聪敏,带我东躲西藏,才未被***扰太多。
“尚儿!”那天阿姐远远便喊我的名字,她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黄油纸包,气喘吁吁地奔到我面前。她脸颊飘出一片疾跑的绯红。
阿姐手捧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,望向我的眼睛写满期待:“我,我刚刚买的,你尝尝?”
竟是一块莲花糕!
“阿姐,你哪里来的钱啊?”我不自觉激动地抬高声音,忍不住凑近嗅了嗅,满是糕点沁人心脾的甜香。
阿姐捻起糕点便毫不犹豫地递向我唇边,解释道:“遇到一个好心人,施舍了两枚铜板。”
我将莲花糕推回去,道:“阿姐先吃吧。”
她看起来有些意外,却露出一个在这荒地难得的笑容,“尚儿懂事了。”那双目盛满喜悦,像是有光。
家道中落以后的回忆里,那大抵是我阿姐最开心的一次,直到我后来逐年长大,也再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动人的笑意。
后来,我们遇到了如悟大师。
如悟大师是澜云寺的住持,他年轻时曾受过我阿娘的恩惠,得知我们家中败落的消息后,特地前来寻找我们。
他将我们带回澜云寺,又破例将我们留了下来,安顿于后山。那里的屋子用古旧的篱笆围着,上面攀缠着绿油油的藤蔓,院内栽种了一棵大榕树、些许野菜鲜花,及门处还搭着个偌大的葡萄架子。
自此,我十三岁以前全部的记忆,都交代在这儿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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