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生花小说精彩片段
沈亦萱说到这里,忽然停下,正在低头记录的我听到了细微的啜泣声,抬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,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人流如织。
我递上纸巾,轻声问:“还好吗?不然明天再讲?”
沈亦萱接过纸巾,摆摆手,哽咽的说着:“不用,我还没说尽兴呢。”
“如果勾起了你的伤心事,那么我很抱歉”
沈亦萱静静的看着我,苦笑,“孟先生的母亲是怎样的呢?”
“我的母亲啊……”我撇撇嘴,摆过头去,摊开双手,“大概是全天下母亲最普遍的样子吧,朴实的家庭妇女,操劳了大半生。”
“你爱她吗?”
“很爱。”我回答的几乎没有一丝迟疑,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奇怪,普天之下有几个子女不爱父母?
“我也很爱我的母亲,至少现在很爱,六岁的时候也很爱。”沈亦萱低头沉思,调整着情绪,“可她还是选择离开我,我还记得那年她将我送到舅舅家,我左手是维尼气球,右手拿着最爱的甜筒,她把舅舅叫到楼下,我就站在楼上看着他们,我看到母亲哭了,她把一个背包交给了舅舅,然后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。她分明告诉我,她会接我回家。”
“所以……她食言了?”
“嗯,她骗了我。我心中不好的预感促使我冲下楼去,我一路追她而去,我紧紧的抱着她,我说我会好好听话,我不要再去游乐园,我可以永远不吃甜筒,我只求她能带我一起走,一起走,就好。”说到这里,沈亦萱又哽咽了,双手抵着额头,“她也哭的很伤心,可还是叫舅舅把我硬生生的拉开,我怎么挣扎也没用,我甚至狠狠咬向舅舅的手,也没能挣脱。她还是离开了。有一段时间,我甚至恨自己,我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能力。”
“她在离开之前,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吗?”
“说了,她要我等她,可这这一等,就是二十年。”
沈亦萱还是被留在了舅舅家,舅舅邵凡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店,一家三口,其乐融融。她曾无比羡慕这一家人,完整,美好。
在那时沈亦萱的心里,舅舅是她除了妈妈以外,最在乎的人,舅舅会来她家帮忙照顾她们母女,会厉声赶走前来闹事的人,会给她买很多新衣服和零食,会教她写数学题,妈妈也曾告诉她,没有舅舅,她可能撑不过那段日子。
她现在终于住进了自己曾最羡慕的家庭里,可她一点儿也不快乐,她只想要妈妈。
“萱儿,舅舅会和妈妈一样对你好的。”邵凡不止一次的这么告诉萱儿。
“妈妈是去找爸爸了吗?”
“不是,她只是有了新的工作”
“那我爸爸呢?妈妈总不肯告诉我他去哪了,他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了,是萱儿做错什么了吗?”在那个还不能爱憎分明的年纪,孩子总会无比善良的认为所有不好的结果都是有自己造成的。
邵凡抚着沈亦萱的肩,每次的回答一成不变:“没有人知道你爸爸在哪里,舅舅也不知道。”
刚离开母亲的那段时间,半夜噩梦惊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,她不愿意和别人交流,不同楼下的孩子一起玩儿,不再奏响曾经最爱的钢琴,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把自己关在卧室,坐在桌前给妈妈写信,一封又一封,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,不知道妈妈的地址,就把信都交给舅舅,期以这些信能传递到妈妈手里,别人寄的信都能寄到,她的也一样可以。
那些信里,穷极了思念,她向母亲逐字逐句的写着最近有没有好好学习,和舅舅家相处的怎么样,是不是被老师表扬了,字写得歪歪扭扭,满是拼音和用铅笔涂的黑色圈圈,还会给妈妈画上美术课新学的小花小草,最后总是以那句“妈妈,你快来接我吧,萱儿想你。”结尾。
本以为爸爸的失踪将会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,谁曾想,妈妈也不要她了。
信有没有寄到妈妈手里,沈亦萱不知道,可思念却只增不减。
舅舅和舅妈对她很好,他们会带沈亦萱去游乐场,也带她去坐摩天轮,去玩旋转木马过山车,但她,不会在城市的至高点欢呼雀跃,不会在旋转木马频频回头对着舅舅笑,更不会紧紧握着舅舅的手在过山车上尖叫,也不撒娇耍赖让舅舅给她买冰激凌,她,只是陪这些大人去玩而已。
舅舅不是妈妈,和舅舅家在一起的时光,即使充实,但真的谈不上快乐。
沈亦萱在舅舅家逐渐发现,他也会对着旧报纸发呆,对着一摞摞已经落了灰的文件思忖,夜深人静时,还会对着这些东西捶胸顿足,模样懊恼不已,口中时常喃喃着什么,大概是“我一定会照顾好她”之类的话,沈亦萱虽然不懂舅舅为何要这样,但她很清楚,舅舅口中的“她”肯定是自己,每当看到舅舅这样,她都会像安慰妈妈一样安慰舅舅,说着萱儿可以保护舅舅,舅舅会紧紧抱住萱儿,痛哭不止,仿佛萱儿的话起不到安抚的作用,只会让他更难受。
舅舅还有写日记的习惯,他的日记本已经堆了一沓,被锁在柜子里。
当然,他也一样拒绝沈亦萱翻看那些前尘过往的东西。
有一日沈亦萱余光瞥到了舅舅反复翻看的报纸,那报纸上是一辆车翻覆在山沟里,山沟很深,树木铺满了山体表面,大概是盛夏时分,阳光洒满了山间,本应该是一副山间美好隽永的图画,却因那辆格格不入的白色汽车使画面失格,汽车孤零零的躺在山间,因为从高处摔落已经不再完整,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围绕在它身边,这张照片旁还放了一张男子的头像,即使照片模糊不堪,但仍能看出来他的眉眼间似乎有几分与自己相似。
只可惜沈亦萱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看,舅舅便一把抢过报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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